Tsaipaw's blog 蔡式淵部落格

Thursday, June 15, 2006

西蒙的法術 ─ 細說兒童行為治療

文:蔡式淵 王震武{Keywords: 自閉症, , 行為分析, 行為改變技術, 特教, 強化, 史基納, 斯金納 , 施金納, Skinner, 心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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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重登這篇在[張老師叢書]中登載過的文章,做為一系列傑出治療師的文章之始。如果您有任何這方面的相關資訊,歡迎來電本刊編輯部,以進一步安排訪談與記錄。 (人本教育札記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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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法?

在 美國東部馬利蘭州的巴爾地摩市附近,有個叫做 Ellicott City 的地方。在青綠的坡上有一所專門訓練[自閉症]兒童的中心,叫做 Lindwood Children's Center。 這個機構負責訓練的,是一些從小 〈一歲‧兩歲或三歲〉 就「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社會裡,而拒絕與別人做語言上或感情上的溝通及交往」的小孩。這個中心的負責人叫西蒙,她大約五、六十歲,身材修長,鼻丁尖聳,眼 睛深窪,戴一副高度數的近視眼鏡,短髮稍白,看來非常精明機警的模樣。她受過社會工作的專門訓練,在美國東部兒童特殊教育圈中頗有名望。我曾聽別人這樣談 論她: 「西蒙有套『法術』。你把整天只是呆坐一旁〈或是哭鬧〉的『自閉症』兒童送到她那邊,過幾個月就變得活躍多了,會自己騎木馬、玩簡單的拼圖遊戲,自己乖乖 地吃飯,甚至還會自己穿衣服,隔個兩年,有些還學會了講話。有幾個經她教導的小孩,後來進入了普通小學,還有兩個後來進了大學!」

她的 「法術」是什麼呢?每當有人要她說明她的妖法時,她總是會講出一些很難理解的理論,例如: 「注意兒童內心的健康」、 「跟在兒童的後面─這是最安全的方法」 等等。不只是外人無法瞭解她的「法術」,連她的同僚都感到疑惑。他們和她日月相處,觀摩、討論、合作,但仍學不來她的全套「法術」,眼睜睜地看著這套「法 術」成了「不傳之秘」。

大約同一時期,在美國中部印地安那州有一位叫富斯德 (C. B. Ferster) 的人。他是一個實驗心理學家,以在實驗室內用鴿子研究「操弄制約」而聞名。他曾與施金納 (B. F. Skinner) 在哈佛大學合作六年,一起寫了一本叫做《強化的安排》的經典名著。

他 中等身材,講起話來慢條斯理,走起路來前後擺動,據說有點像鴿子的動作,因此有幾個人叫他「查理鴿」先生。他在印地安那大學任職,主要的研究對象仍是鴿 子。他在醫學院接觸了一些醫生,曾合作研究一些臨床心理學的問題,其中最出名的是關於「自閉症」的研究,當時一般的說法是,自閉症的兒童沒有學習能力,不 可能接受訓練或教育。他們在印地安那大學設了一個實驗室,採用極類似動物行為實驗的程序,用自動的儀器教導自閉症兒童做一些不算是很簡單的行為。例如,先 讓兒童看一個圖案,然後要求他從許多圖案中找出同樣的一張,選對的話,就給予一個銅板,積了許多銅板後,可以用來購買販賣機中的各種糖果、食物、飲料等 等。他們發現自閉症的兒童雖然學起一切東西來都比正常兒童慢,並且比較容易受到干擾,但他們可以學會許多當時心理學家及精神病學家認為絕對不可能學會的行 為。富斯德同時還做了一系列的實驗,研究自閉症兒童學習過程,他下一個結論說:自閉症兒童最大的特徵在於沒有學會一般兒童都會的行為,但是正常兒童的基本 學習過程和自閉症兒童沒有兩樣,他們的主要差別在於學習速度及各種變項的參數值上。


不是冤家不碰頭

六十年代初 期,富斯德離開印州,應聘為馬利蘭州一所新設的「行為研究學院」的研究部負責人。這個學院是由一群深受施金納影響的心理學家創立的,當時的目的在於嘗試用 施金納式的理論研究複雜的人類及動物行為。這所研究院設在華盛頓邊境一個叫銀泉的地方,距離西蒙的兒童訓練中心不到一小時車程。

富斯德到 「行為研究學院」後,設了一個「靈長目動物〈主要是猩猩及狒狒〉實驗室」。研究重點在於分析人類及動物的複雜行為。在他看來,要判斷他的分析是否正確,最 直接的方法是 「將分析的結果拿來做為教育的基礎」。 因此,在他分析了小孩子學習數數目字的過程後,便著手訓練黑猩猩數數目字。希望能訓練黑猩猩在看到四個蘋果時,能按鈕回答「四」,看到三個人時回答 「三」,看到七個圖案時,能回答「七」等等。因為富斯德和西蒙兩人相距不遠,沒多久富斯德就聽到了關於西蒙的「法術」的傳說。他對這些傳說半信半疑,但這 些傳說確實引發了他的興趣,一則由於富斯德過去曾研究過自閉症兒童,二則由於當時美國政府有大筆經費資助特殊兒童的研究,富斯德不久後就和西蒙接頭上了。

富斯德和西蒙是兩個背景截然不同的人,西蒙是社會工作者,一輩子致力於特殊兒童的教育,完全不了解實驗心理學。富斯德是實驗心理學家,是在實驗室玩耍鴿子、猩猩、老鼠的專家,完全不了解特殊兒童的教育。

據 西蒙說,在剛開始和富斯德接觸時,她有許多顧慮,她擔心實驗心理學家不了解人類特有的性質,也怕實驗心理學家把兒童當老鼠或鴿子看待。她怕實驗心理學家會 強迫兒童做各式各樣不適合兒童現況的行為,因而防礙了兒童的發展。她認為實驗心理學家使用的所謂「約制」或「條件化」的方法,完全由心理學家任意控制兒 童,是不道德的。

富斯德也有他的顧慮。他在印地安那大學時曾說過,他在實驗室所做的自閉症研究並沒有治療的效果,因為他所訓練的那些行 為,譬如從許多圖案中選出與樣本相同者,對兒童並沒有直接的用途。他認為他的研究只是告訴我們,自閉症兒童具有學習複雜行為的能力而已,他知道他不了解兒 童特殊教育。他看的出來,這些兒童需要學習照顧自己,需要停止亂發脾氣,需要自己會安安靜靜的吃飯,乖乖的洗澡、穿衣服,自己上廁所,學習講話等等。但他 沒有訓練不正常兒童的經驗。他所能想到的訓練方法,都和訓練動物的方法差不了多少,他不知道這種方法是否適當。


閉門造車

雖 然富斯德知道自己並不懂特殊兒童教育,他還是閉門造車地寫了一套類似訓練動物的方法,想試試看是否有用。他雖然對這套方案沒把握,但仍一廂情願地相信這套 方案大致可行。他雖然沒「治療」過自閉症兒童,但他對訓練動物做出新行為頗有心得,他在控制動物行為方面的成就沒有幾個人能和他相比。在他看來,訓練自閉 症兒童應該和訓練動物沒有多大差別。


鴿子心理學

在實驗室裡,富斯德用食物來控制鴿子的行為。他先將鴿子餓了一陣 子,然後把鴿子放在一個大約小型電視機大小的箱子裡。在箱子內部前方有一個圓型的小小的鍵盤,看起來就和電梯的按鈕差不多,是半透明的,鍵盤背後有個小 燈,把鍵盤照亮。鍵盤的下方,有個大約一張名片大小的開口,當富斯德要給鴿子食物的時候,一個盛著穀子的容器會升上來,停在開口進食處的下方,與此同時進 食處有一小燈會亮起來,照亮盛著穀子的容器。這個箱子就是心理學界聞名的「施金納箱」。要用「施金納箱」訓練鴿子做出新行為之前,先要有幾個準備步驟:

〈一〉先訓練鴿子從進食處吃穀物。通常容器上升,把小燈亮起之後,鴿子很快就會開始啄穀物。等取食時間數秒一過,容器便降下,小燈也熄掉。

〈二〉上述程序反覆數次之後,訓練方式開始有些改變,只有當鴿子離開進食處一小段距離才給食物,每次給鴿子大約四秒鐘的時間進食。

〈三〉漸漸地,要等鴿子離開得更遠些才給食物,絕不在鴿子將頭伸到進食處附近時給食物。

〈四〉最後,儘可能等鴿子走到不同地點時才給食物。如此反覆大約三十次後,鴿子只要一聽到盛著穀物的容器升起的聲音,或是看到小燈亮起,就會立刻跑到進食處進食。

此時準備步驟可算是已經完成,可以開始訓練鴿子一些新行為了。

假 如要訓練鴿子啄鍵盤,必須想辦法一步步「引導」鴿子走到鍵盤的前面。首先,在鴿子將頭轉向鍵盤方向那一剎那給予食物。一、兩次後鴿子轉動及走動的頻率就提 高了。接著他在鴿子走向鍵盤的方向時給予食物。如此逐步地「要求鴿子走向鍵盤,不一會兒,鴿子便停留在鍵盤前面了。現在剩下的問題是要鴿子「揮動」頸部的 肌肉啄鍵盤。首先「獎勵」 〈心理學上的術語為「強化」〉 鴿子頭部向前伸出。等鴿子開始經常向前伸頭後,獎勵的情形逐漸改為等鴿子啄到鍵盤或其邊緣時才給予食物。最後,只在鴿子啄在鍵盤上時才給予食物。

在一個熟練的心理學家手中,訓練鴿子啄鍵盤只須十分鐘即可大功告成〈不計準備步驟的時間〉。這種技巧有幾個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

〈一〉在鴿子做出所要求的行為的那一剎那,必須立刻給予「獎勵」。假使稍微慢個半秒則所強化的動作可能是將頭縮回,而不是向前啄。

〈二〉由於鴿子從啄鍵盤到俯身吃食物之間總是有一些時間上的耽擱,因此必須在鴿子啄鍵盤的那一剎那使小燈亮起,同時發出盛食容器上升的聲音。

〈三〉 在一步步將鴿子引導向新行為〈如啄鍵〉的過程中 〈心理學術語稱為「塑造」新行為過程〉, 假如獎勵的標準提高的太慢,例如在鴿子已開始向前啄後,仍不斷地只要鴿子向前啄即給予食物,則鴿子會繼續不斷地向前啄,妨礙下一個步驟的訓練。但是假使標 準提高得太快,使得鴿子有一段時間無法做出能獲得「獎勵」的行為,鴿子便會「退步」,重新做出先前曾受「獎勵」的行為。例如走到鍵盤的遠方,轉動身驅,再 走到鍵盤附近等等。此時,訓練者必須將「獎賞準則」立刻降低到鴿子目前可以做到的程度。通常在這種情況下很快就可以把標準提高到「退步」前的水準。


人鴿之間

這就是心理學家所講的「塑造」新行為的原則與技巧。在富斯德看來,同樣的原理可應用到自閉症兒童的身上。不論要訓練的新行為是拿湯匙、叉子還是什麼,他應注意的是:

〈一〉先獎勵兒童目前已能自動作出的行為,然後逐漸僅只獎勵與我們所有訓練的行為相近的行為。

〈二〉必須在該兒童做出可獲獎勵行為時,立刻給予獎勵,任何耽擱都會降低獎勵的效用。

〈三〉隨時注意該兒童行為的傾向,假使兒童看起來像是喪失了「興趣」〈即開始再做出無關的行為〉,獎勵的標準需立刻降低;假使此兒童顯得「興趣」濃厚〈即不斷的試著做被獎勵的行為〉,獎勵的標準可立刻提高。

在 富斯德看來,他在實驗室訓練動物的這一套技巧可以搬到兒童訓練中心去。他在印地安那大學時已「證實」自閉症的兒童在實驗室內可以接受同樣的訓練。現在要解 決的問題只是: 〈一〉要訓練什麼行為? 〈二〉要如何把每一種行為分解成一漸進的系列,依序獎勵? 〈三〉要如何獎勵?用什麼東西當「獎品」〈強化物〉? 食物? 稱讚? 微笑? 擁抱? 還是什麼其他的東西?

富斯德的閉門造車的訓練兒 童方案大致就是他對動物的經驗寫成的。他一方面強調必須要盡快訓練這些兒童做一些日常生活上有用的行為,例如自己上廁所,自己穿衣服等,另一方面強調這些 行為可以再細分。如「穿汗衫」可以再細分為:〈一〉走到衣櫃前面。〈二〉打開衣櫃。〈三〉取出汗衫。〈四〉關上衣櫃。〈五〉分辨前後。〈六〉抓住汗衫的下 方。〈七〉將左手伸入汗衫袖內。〈八〉將右手伸入袖內。〈九〉將頭套入衫內。〈十〉將汗衫拉下來蓋住腹部等等。

這十項一系列的行為可以分 別用所謂塑造新行為的方法做初步的訓練,但最後須教小孩將這一系列行為一起做出時,應採用心理學上所謂「串連」的原理〈英文叫Chaining〉,教小孩 子從最後一項做起。「治療者」可先將衣服套在小孩頭上,鼓勵小孩子自己把衣服拉下來蓋住腹部〈第十項〉。等小孩自己會做第十項後,治療者開始只協助小孩做 前八項,要求小孩自己做第九項和第十項〈自己把頭套入衫內,然後把衣服往下拉蓋住腹部〉。接著治療者只幫到第七項,要求小孩自己做八、九、十項〈將右手伸 入衫內,把頭套入,把衣服拉下來等。〉 如此依序訓練,把所有行為一項項「串連」起來,最後,小孩將能夠自己獨立從頭做到尾,不須別人幫忙。

富 斯德同時還強調,所謂獎勵不僅只是在兒童做出適當的行為時立刻加以稱讚;為了要使「稱讚」維持效力,必須同時使用一些兒童喜愛的東西,如各類食物、各種飲 料、各種玩具等為後援。他建議在兒童每次做出適當行為時,立刻給予口頭上的稱讚,等到小孩所做的行為告一段落時,立刻給予一個籌碼,這個籌碼可以用來租借 購買或換取兒童所喜愛的玩具、食物、飲料及各種活動入場券。

為了要使兒童懂得使用這個籌碼,富斯德還寫了一整套的計劃,茲舉其中一例: 〈一〉開始時,在飯廳入口處分發籌碼,小孩必須有籌碼才可進入飯廳吃飯。〈二〉所有小孩都學會領取籌碼後,分發籌碼的人漸漸站到離入口處較遠的地方。假如 小孩沒籌碼,必須回頭去要一個籌碼才能進入。在這程序下,沒有任何一個小孩挨了餓,僅偶而會有小穿梭於飯廳入口處與籌碼分發處之間,使他晚了幾分鐘吃飯而 已。富斯德認為這程序至少可使自閉症兒童做出一些與大人接觸的行為。他還認為,假使一切進行順利,到最後,除了新來的小孩必須給予特殊的幫助外,其他兒童 應該都能在早上的各種訓練中賺到午飯的籌碼。

富斯德這一套閉門造車的方案大致上和現在很流行的「行為改變技術」及「代幣制度」相似。 〈有不少從事行為改變工作的人認為富斯德是「行為改變技術」的創始人之一。〉 富斯德寫的這一套方法,搞不好正是西蒙所顧慮的所謂不道德的、由心理學家任意控制兒童的方法!


略施小計與初出茅廬

富斯德帶了這套閉門造車的方案,興沖沖的騎一部 BMW 摩托車到西蒙的兒童中心。富斯德是個很謙虛,很有禮貌,一點也不自大,一點也不跋扈的人。他沒有一到西蒙的面前就離開了他的方案,吹噓他的「最新的」心理學技巧。他也沒有炫耀他申請到的研究經費。

他很禮貌地告訴西蒙,他是來參觀這所遠近聞名的兒童訓練中心,想了解實際情況,想討論研究的可行性。

西蒙也很禮貌地向富斯德介紹兒童中心的概況。她除了介紹這中心的制度,工作人員、兒童及設備外,免不了也用她那一套沒人聽得懂的理論解說了半天她如何幫助自閉症兒童。富斯德當然是只有點頭的份兒,一點也聽不懂。

接 著西蒙帶富斯德去參覽一下兒童的遊戲房間。房間內有二個小孩子及二位志願的工作者。西蒙蹲了下去,與他們一起玩耍。猛然間,其中一個男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 速度伸出右手直逼西蒙的頭髮。西蒙頭一偏,避了開去。驚魂甫定,男孩又再度襲擊。西蒙抓著他的手,兩人拉拉扯扯、抓抓放放搞個不停。

富斯 德站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他想這男孩之所以做這些令人討厭的行為,顯然是因為他只要一伸手抓西蒙,西蒙就必須注意他,看著他。用心理學術語來說,在那裡 和男孩拉拉扯扯,顯然是在「強化」該男孩抓頭髮的行為,該男孩伸手的動作,就好比是鴿子在啄鍵,而西蒙所予之注意,恰如鴿子啄鍵後所出現的食物!西蒙實際 上是在「鼓勵」該兒童抓她的頭髮!

富斯德差點當場嚷了出來:「快快住手!你是在鼓勵他抓你的頭髮!」但富斯德沒有一副天生的大嘴巴。他是 個謙虛、含蓄的人。他曾自稱具有「東方人〈亞洲人〉的性格」,頗能忍耐,能三思而後行,也能夠深藏不露。二次大戰後,富斯德服兵役時曾被調到日本服務。在 日期間不露任何稜角,不出任何風頭,也不做任何事,只是自由自在的生活,一直到他快要退伍的時候,承辦人才發現屬下有這麼一個叫富斯德的人。他們會注意到 他,是因為他們在辦理退伍手續時才發現他居然還是二等兵,而照軍隊規定老早就應將他升為上等兵了。他們只好立刻將他連升兩級,然後退伍。富斯德站在一旁, 一言不發繼續看西蒙和該兒童拉拉扯扯。


恍然大悟

幸好他沒有發任何謬論。因為他多看一會兒後,開始注意到一些他原 先沒有注意到的東西。西蒙並不只是和那兒童拉拉扯扯。西蒙緊抓住那男孩的手,讓他的手很接近她的頭髮,但維持在仍抓不到她的頭髮的地方。當那兒童掙扎著向 前抓頭髮時,西蒙緊緊地抓住他的手絕不放鬆。等那男童掙扎著要將手縮回時,西蒙才放開。他們的「拉拉扯扯」,全部都是這種情形。

換句話說,若該男童一直想要抓西蒙的頭髮,不僅抓不到,同時手還會痛。要解除手上的痛楚,他必須乖乖的將手伸回去。

富 斯德看了好一會兒,終於了解西蒙是在幹什麼?她並不是在「鼓勵」那個兒童抓她的頭髮!她的重點也不是在於處罰或阻止他抓頭髮,〈即當兒童的手一伸到頭髮附 近就把它緊緊抓住〉,而是在於訓練兒童做一種原本很少出現的行為,即〈把手縮回去〉。西蒙很技巧地藉著強行一項與伸手抓頭髮不能並存的行為,來使兒童停止 抓頭髮。


惺惺相惜

富斯德等西蒙離開那小孩後,向西蒙描述他剛才所見的訓練方法。西蒙很驚訝的說: 「你怎麼也懂得治療兒童!這些技巧須要很多年的臨床經驗才能學會的!」

富 斯德事後回憶說: 「其實我也有許多年的臨床經驗 ─ 只不過我臨床的對象不是人而是動物而已。在我的實驗中,我把每一隻動物都當成一個獨特的個體。在實驗的過程中,我一直不斷的依照動物的表現而改變外界的環 境。我學會了注意各項行為的細節,然後依照這些細節尋找對策。我很少碰到沒有辦法對付的動物,我一向很注意每一個動物獨特之處,尋求他們之所以不同的原 因,然後設法對付這些因素。舉個例子來說,假如我要使鴿子在鍵盤上啄適當的次數,我必須要調整每隻鴿子強化物〈穀子〉的份量,因為每隻鴿子所需的都不同。 我必須照每隻鴿子的身材來調整〈鴿子的〉鍵盤及〈老鼠、猴子的〉按桿的高度。當我要改變「強化的安排」時,更是要非常注意鴿子目前的行為因材施教,給予每 隻鴿子不同的待遇。每隻鴿子都有許多不同的特點,「實驗」的目的正是要能夠由個別差異中求得共同的特徵。」〈Ferster, 1967, p.148〉

第 一回合結束了,富斯德與西蒙之間也建立起惺惺相惜的關係了。從此以後,富斯德每天花幾個小時在兒童中心觀察西蒙的「法術」。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西蒙有一 套得心應手的「法術」,但她的理論沒有人聽得懂。富斯德有一套從實驗心理學得來的理論與語言,正好可以清清楚楚地描述西蒙的「法術」。西蒙的「法術」是什 麼呢?讓我們從富斯德的筆記來管窺西蒙的技巧。

凱倫騎木馬〈筆記之一〉

凱倫是個四歲大的自閉症女孩。在富斯德做這項觀察 時,她已在兒童中心兩個禮拜。這段期間,她幾乎總是整天抱著一個塑膠製的洋娃娃坐在一旁哭泣。「西蒙把凱倫放在木馬上,一邊搖動木馬一邊唱歌。只要西蒙不 停地搖,不停地唱,凱倫就不會哭。幾分鐘後,西蒙開始偶而停止一小段時間不搖但仍不斷地唱。要停止搖動多久,全依猜測凱倫何時又會開始哭泣而定。她總是在 凱倫還沒哭泣之前就開始繼續搖動木馬。一般說來,西蒙很仔細地選擇時機停止搖動木馬。

她選擇時機有一準則:即當她認為凱倫正很「專心」在做某種行為時〈如玩弄木馬的把手〉。〈在這種情況下木馬雖然停止搖動,凱倫仍繼續玩弄木馬把手,因此不大可能會哭。〉

接 著,西蒙從凱倫的手中把洋娃娃拿了過來,放在附近一個桌上,然後很快把桌子推到凱倫的身邊。凱倫立即伸手把洋娃娃抱了起來,凱倫沒有哭。我猜假如是在其它 情況下把洋娃娃拿開,她必定會大哭大鬧。雖然洋娃娃離開凱倫只是數秒鐘的事,這個步驟製造出了一個機會,正好可以趁機訓練〈強化〉凱倫做一點有用的行為 〈伸手拿取洋娃娃〉。這是西蒙第一次要求凱倫做一點事〈不伸手就拿不到洋娃娃〉。

凱倫開始自己輕輕地搖動木馬。西蒙就配合著凱倫身體搖動 的節奏唱歌。當凱倫坐著不動,西蒙也就只是在旁邊看、微笑,輕輕地哼。當凱倫自己搖動木馬,西蒙立刻照著搖動的節奏大聲唱歌。接著西蒙重複了一次前述「拿 取洋娃娃」的步驟,這次西蒙的速度放慢了些,因此洋娃娃離開凱倫的時間比上一次稍延長了幾秒鐘。當凱倫拿了洋娃娃後,又開始搖動,西蒙也就立刻跟著唱。不 久,凱倫自己把洋娃娃放在桌上。她會放棄洋娃娃,很可能是因為〈一〉「搖動木馬」的行為,在此時遠比「抱洋娃娃」的行為堅強,〈二〉凱倫不容易同時抱緊洋 娃娃,又同時握住木馬頭部的把手。凱倫放了洋娃娃後,繼續猛烈搖木馬一分多鐘。西蒙仍在旁歌唱。

「接著,西蒙在凱倫搖木馬時偶而停止歌唱 一小段的時間。用實驗心理學的術語來說,這是所謂 「間歇強化」 ─ 正像是鴿子啄鍵盤有時有食物出現,有時沒有食物。在這時候,凱倫轉身去拿洋娃娃。〈可能是因為凱倫在沒有歌聲的時候較不願搖動木馬〉。凱倫伸手時,大概是 一不小心,把洋娃娃掉到地下,就哇哇大哭了起來。這是她自從坐上木馬以後第一次哭泣。」

「西蒙問她: 『你想撿起洋娃娃嗎?我幫妳。』 西蒙伸手過去,但並沒有立刻把凱倫抱起來。她只把手伸到凱倫旁邊。等凱倫用手接觸到西蒙後,西蒙才握住凱倫的手,把她提了起來 ─ 西蒙也沒有把她整個抱下木馬,她讓凱倫的右腳留在馬鞍附近。凱倫停在那裡不動,沒自己縮腿跨過馬鞍。西蒙也就抱著凱倫不動,一直等到凱倫右腳稍動了一下, 才幫凱倫移到馬鞍上方,讓凱倫自己完成最後一個步驟。」

「西蒙接著把凱倫抱到洋娃娃旁,放了下來,讓她自己撿起洋娃娃,然後西蒙伸出雙手 來,問: 『你要起來嗎?』 凱倫把手伸向前,但西蒙並不立刻上前把她抱起來。西蒙只是繼續將手停在凱倫面前,等到凱倫伸手向前接觸到西蒙的手後,才把她抱起來。抱回木馬後,凱倫開始 自己搖動 ─ 西蒙不再隨著搖動的速度唱歌了。

「凱倫再度把洋娃娃掉到地上。西蒙採取與剛才相同的步驟,藉機訓練凱倫一些行為。這次,西蒙在各個階段給予凱倫的幫助比上次少了一些。」

「接 著,西蒙把洋娃娃放到十五呎外的沙發椅上。凱倫坐在木馬上,看著洋娃娃,停止搖動幾秒鐘,然後又繼續搖動了起來。過了大約一分鐘後,西蒙把洋娃娃拿了回 來,用手指在上面打拍子,吸引了凱倫的注意,同時依照拍子的節奏唱歌。凱倫發出了一些聲音,然後似乎是照著打拍子的聲音以相同的節奏搖了起來。西蒙把洋娃 娃還給她。至此凱倫總共已與洋娃娃分離一分多鐘而不曾哭泣。」

「當西蒙後來再度把洋娃娃拿到椅子上時,凱倫哭了起來,但仍繼續搖動木馬。西蒙便照著木馬的節奏唱歌,凱倫不一會兒就停止哭泣了。此時,西蒙立刻把凱倫抱了起來,走到沙發椅前,讓凱倫拿起洋娃娃,然後西蒙自己坐上沙發,讓凱倫坐在她的膝上。」

「一分多鐘後,凱倫身體轉向木馬,用手拉拉西蒙,顯然是在請求西蒙幫她坐回木馬上。西蒙把凱倫抱了起來,但並不走向木馬,只是抱著她在房間走動一陣子,同時輕輕的哼首歌。西蒙前後總共抱起凱倫數次,每次都對著凱倫微笑、唱歌,但不再把她放回木馬。」

富 斯德所記的這段事情前後大約歷時三十分鐘。在這段記載內,最突出的部分是在短短三十分鐘內,凱倫由原先片刻都不能離開洋娃娃,變成能與洋娃娃分離一分多鐘 而不哭泣。請特別注意西蒙的這種技巧:她等到凱倫的一些行為〈如搖動木馬,玩木馬的把手〉很堅強時,才將洋娃娃拿開很短的一段時間。接著她一面「強化」凱 倫的這些行為,一面逐漸延長洋娃娃離開凱倫的時間,在這整段過程中,凱倫雖曾兩度哭泣,均極為短暫。這兩次哭泣的行為,應該都是因為過去只要哭泣別人就會 幫她撿起洋娃娃。

富斯德說: 「像我這種沒經驗的心理學家,遇到凱倫哭泣時,我大概會一直讓她哭,直到她停止哭泣時才幫她撿起洋娃娃,或是抱她下馬讓她自己撿。」 這種做法在心理學上叫「消除法」。假如凱倫怎麼哭都無法取得洋娃娃,她終會停止哭泣。正如在實驗室中,假使鴿子啄鍵後得不到食物,她終會停止啄鍵。但是西 蒙並未採用這種方法。當凱倫掉了洋娃娃而開始哭泣時,西蒙立刻採取行動,利用洋娃娃為獎賞〈強化物〉來訓練凱倫做一些事。她訓練凱倫伸手接觸她〈這是讓人 抱下馬的動作之一部份〉,訓練凱倫自己縮腳下馬〈下木馬的動作的一部分〉,訓練凱倫自己撿洋娃娃。這些新訓練的行為雖然似乎微不足道,但假如凱倫要能像正 常孩子般地自己獨立生活,這些都是她遲早必須自己會做的事。

在這裏必須強調的一點是,西蒙雖然沒有直接「消除」哭泣的行為,但她藉著訓練 凱倫做些其他〈非哭泣的行為〉,使凱倫停止哭泣。這種技巧頗類似實驗室中一種叫「強化其他行為」的程序:要使鴿子停止啄鍵,最有效的方法是當鴿子不啄鍵時 就給予食物。西蒙的這個技巧,不僅使凱倫有機會學到一些有用的行為,同時還防止凱倫因哭鬧而不再做剛學會的搖動木馬等行為。

小傑玩拼圖〈筆記之二〉

西蒙非常擅於隨時隨地發現小孩子「想要」什麼東西, 〈用心理學的術語來說,即什麼事物在當時可做為「強化物」〉 當場立刻以之「訓練」小孩子做一些新的行為。在富斯德做下述觀察時,小傑剛和西蒙玩了一陣子翻滾擺盪遊戲。

「西 蒙要帶小傑離開房間,小傑賴著不走。西蒙不繼續和小傑翻滾,也不逼小傑離開。她把小傑帶到一付木製的拼圖板前拿起一塊圓形的木塊,交給小傑,然後引著小傑 的手放到拼圖的上方,讓小傑把木塊放下去。這是一組非常簡單的拼圖,因此只要小傑在引導下稍用手碰一碰,木塊就落到正確的位置了。西蒙立刻大大的讚美小 傑,並且將他帶到旁邊較空矌的地方,又開始翻滾了起來 ─ 但僅只玩一分鐘。接著他們又走回拼圖前。這一次小傑放下了木塊後,不需要引導,就自己把木塊推入正確的位置,西蒙立刻再度大聲讚揚,帶著小傑到旁邊玩一分 鐘。在將近十五分鐘內,小傑做了十餘次的拼圖,也和西蒙翻滾了十來次。每一次西蒙給予小傑的幫助都比前一次少一些。最後,小傑已學會自己走到拼圖前,拾起 一塊,將它拼好,然後走到旁邊,躺在地上,伸出雙手,等著西蒙和他遊玩。

「接連幾天,每天西蒙都要求小傑拼圖才和他翻滾玩耍。西蒙要求小傑做的拼圖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複雜,最後,小傑能先湊合三、四個不同的拼圖〈其中有些比原先的複雜很多〉,才走去和西蒙玩耍。」

在 這段筆記中,西蒙用「翻滾玩耍」來獎勵〈強化〉小傑拼圖。開始時,只要小傑把木塊放好,西蒙就立刻加以口頭的稱讚,繼之以翻滾玩耍。「放木塊」在此處正如 實驗室中鴿子「啄鍵盤」,「口頭的稱讚」正像是鴿子啄鍵後立刻出現的「燈光與聲音」,而「翻滾玩耍」正好比實驗室中給鴿子的「食物」。

在這段筆記中,有四點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第一點,「翻滾玩耍」本身雖然可做為一種強化物〈獎勵〉,但它在這段記載中,能由始至終保持其強化性質,殊屬不易,究其原因,可能多少和西蒙與小傑在室內的其他活動有關。

第 二,請注意西蒙採用的拼圖是由最簡單的一種開始,逐漸改用複雜。 〈在理論上,西蒙的這種做法一方面是採用了「塑造新行為」的原理,同時還逐漸改變了「強化的安排」〉。 第一個拼圖是一塊木板,上面挖個圓洞,小傑必須把一個圓型的木塊放入圓洞內。這個拼圖很容易,不需要考慮圓型木塊的角度。從這個簡單的拼圖訓練起,只要開 始時給予一些引導使小傑把木塊放在圓洞附近,再用手一推,木塊就會進入圓洞內,因此可保證小傑一定會受到獎勵。西蒙第二次訓練小傑時,仍採用圓型的,但不 再用手輔導,完全讓小傑自己學習。沒有人輔導之下,小傑就必須多花費一些心神了。他可能會把木塊放在離圓洞太遠的地方,因此必須重來一次,或是必須將木塊 推較長的距離。較複雜些的拼圖,比如正方型木塊,就必須考慮角度了,因此小傑可能就必須試個幾次才能找到正確的答案。長方型木塊、菱型木塊、五角星型木塊 等,比方型木塊更難些,需要更多的努力。要教小傑做這類遊戲,必須循序由淺而深,一步一步進行。

第三,拼圖遊戲可能和打球一樣,本身具有 「強化」的性質,不太需要有外來的獎勵也可能使小孩子樂此不疲。西蒙開始時不斷的給予口頭上的稱讚,但是,逐漸地,她等到小傑做到一個段落後才稱讚,最 後,她讓「完成拼圖」本身取代稱讚,僅在完成了幾個拼圖後才和小傑翻滾遊玩。我相信假使富斯德觀察更久些,最後西蒙會連「翻滾遊玩」都取消,讓小傑像正常 的孩子一樣自己一個人玩拼圖。

最後,在這段記載中,西蒙的重點是放在教小傑玩拼圖。她之所以採用「翻滾玩耍」做為獎勵〈強化物〉,完全是 因為她發現小傑當時樂於與她玩耍。假如小傑樂於做其他的事〈如與西蒙一起歌唱〉,她可以用歌唱來當強化物。西蒙非常善於隨時隨地發現可用來做為強化物的事 件,當場加以利用。比如,西蒙曾注意到有個小孩很喜歡玩一組可以整個堆起來的紙杯,於是就用這疊紙杯做強化物,教這個小孩玩拼圖。西蒙這種隨時發現可資利 用之強化物的能力,使她能夠在短短的時間內訓練自閉症兒童做許多新的行為。

阿貞脫衣服〈筆記之三〉

「有一次,西蒙幫阿貞脫毛衣,脫到只剩一隻手還在袖子時,告訴阿貞: 『你自己把手抽出來。』 阿貞便自己把手抽了出來。〈「抽出手來」這個動作使「毛衣脫了下來」,因此受到強化。〉

「從此以後,西蒙在幫阿貞脫毛衣時,總是要阿貞自己做最後的一些動作。西蒙要求阿貞自己的動作越來越多,而她給阿貞的幫助也就相對地減少。」

在 富斯德描述的這個例子中,我們不知道為什麼「脫下毛衣」具有「強化」的性質。也許阿貞當時太熱了;也許「遵從西蒙的指示」已變得具有「強化物」的性質;也 許毛衣在當時妨礙了阿貞的活動;也許阿貞由過去經驗得知,除非她遵從西蒙的指示,否則她自己的手會一直留在毛衣內,不能做任何活動。不管原因為何,只要我 們認定「脫下毛衣」具有「強化」的性質,我們就可看出西蒙訓練阿貞脫衣服的方法正是實驗室中所謂「串連」的方法。也就是在訓練一系列的行為時,先從最後一 個步驟訓練起。等到這個步驟學會了後,再把倒數第二個步驟和最後一個步驟「串連」起來,要求實驗對象依序做這兩個步驟,等這兩個步驟訓練完後,再依序把倒 數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等等步驟加上去。華裔心理學家蔡樂生先生多年前曾用這種方法訓練老鼠做出很複雜的行為。

據富斯德記載,西蒙採用很多這種「串連」的技巧,比如在前述「凱倫」騎木馬的筆記中,她就盡可能讓凱倫自己做下馬的最後一個步驟。富斯德還曾記錄過西蒙用這種法則訓練另一個小孩自己騎上木馬。

威廉發脾氣〈筆記之四〉

有時西蒙會束縛小孩子的活動,等到該兒童做出她所要求的行為時,才還他自由。

「威 廉是個會講話的自閉症兒童。有一天,威廉開始大發脾氣,尖聲叫嚷,拳打腳踢,搞得雞犬不寧。西蒙先把他抓住,脫下他鞋子,並用被單束縛他的身體。接著,假 使威廉稍平靜下來,西蒙立刻把被單放鬆些。假使威廉又開始發脾氣,西蒙立刻把被單加緊。如此反覆多次後,威廉終於靜了下來,輕輕的握著西蒙的手,一起走到 沙發旁穿上鞋子。」

「還有一次,西蒙也是把威廉的鞋子脫掉。威廉要求西蒙把鞋子套回腳上。西蒙和他取得協議:假使威廉自己把襪子穿回去〈這是他自己脫的〉,西蒙就幫他穿鞋子〈這是西蒙脫的〉。」

從 心理學的觀點來看,威廉是藉著發脾氣來控制住所有在他週遭的人。威廉周圍的成人不論是「避而遠之」或是「群起而攻之」〈指想法勸威廉停止發脾氣〉,他們實 際上都是受控制於威廉的脾氣。當他們「避而遠之」,威廉是藉著發脾氣來製造一種「嫌惡刺激」,而成人只好避開以求眼不見為淨。當他們「群起而攻之」,他們 仍然是受制於威廉,因為他們之所以要和威廉打交道是為了要阻止威廉繼續發脾氣以求得耳根清靜。西蒙的第一個步驟是要把受控的方向扭轉過來。她把威廉的鞋子 搶走,把威廉用被單綑起來,這樣一來,她可以藉放鬆被單及還他鞋子為強化物,來強化她所要求的行為。要是威廉繼續大吵大鬧,西蒙就不放鬆;要是他能平靜下 來,就立刻放鬆些。換句話,西蒙不強化哭鬧的行為,只強化與哭鬧不相容的行為,其結果是,哭鬧的行為減少了,而非哭鬧的行為增加了。威廉最後「自動地」走 向沙發是因為非哭鬧的行為受到強化。「鞋子」之所以在此時會成為強化物,可能是因為此時威廉想要離開這個房間,躲開西蒙的管訓,但在他離開之前,他必須先 穿上鞋子。

阿貞摔碟子〈筆記之五〉

「阿貞是個三歲半大的自閉症女孩。她非常喜歡和西蒙在一起。有一天阿貞在吃飯時不知怎 的突然拿起兩隻杯子在桌子猛敲。西蒙見了立刻從她手中搶下一隻。阿貞大為生氣把桌子一個碟子及碟子上半個還沒吃的三明治一股腦兒全摔到地上。西蒙怎麼對付 這種情形呢?她在阿貞開始摔東西約十五秒後,開始採取一項為時約二十七分鐘的措施。在這二十七分鐘內,她一直逼近阿貞的身旁,要阿貞自己把碟子及三明治撿 起來,並且不准阿貞做任何其他的事情,她不准阿貞繼續吃午餐,不准阿貞與其他人打交道,不准阿貞吃任何東西。阿貞不肯撿盤子,只是在這裏斷斷續續的哭,摔 腳、叫罵。但西蒙絕不放鬆,她總把阿貞逼到碟子旁邊,或是把碟子移到阿貞旁邊。在這過程中西蒙不斷地和阿貞談話:『把三明治撿起來』、『不行先撿三明治再 喝牛奶』。這項措施最後在雙方妥之下結束:阿貞把碟子撿起來,往西蒙的方向移大約四英吋,西蒙把它接過來放回桌上。」


這段筆記中 有四個值得討論的地方。第一,這個「摔碟子事件」提供了一項機會,使西蒙可以藉機消除阿貞那種尖叫哭鬧的原始人際行為。第二,阿貞摔碟子的後果是不能繼續 吃中飯,不能遊玩。換句話說,西蒙是在處罰阿貞摔碟子的行為。這會使阿貞將來較不輕易亂摔碟子及食物。第三,這件事的結尾是阿貞做出了一些有用的行為〈自 己撿碟子,把碟子推向西蒙〉,而這些行為受到強化〈西蒙把碟子接過來,同時解除禁令〉。第四,阿貞最後雖然自己沒有把碟子放回去。也沒有自己把地板清掃乾 淨,但將來類似情形再發生時,西蒙大概會要求阿貞做更多的事情。


法術與愛心

從這五段筆記中,我們雖然無法窺得西蒙法術的全貌,但我們多少已可看得出一些端倪。西蒙顯然不是浪得虛名。她的方法確有獨到之處。她的確是有一些法術。

她 的法術是很難用一般報紙的婦女版、生活版、或家庭版上常見的那些理論描述的。那類強調對待特殊兒童必須有「愛心」、「耐心」及「恆心」的理論並沒有任何錯 誤之處,甚至還頗有一些用處。但是,一般而言,那些理論對於如何實際教導特殊兒童往往語焉不詳,讀了後仍令人不知從何著手。

假如我們願意 的話,我們可以說,西蒙的法術也是一種愛的方法。她的愛,不是無條件的「侍奉」兒童,也不是無條件的「犧牲」自己。她的愛,是一種幫助兒童自立的方法。不 論是在遊玩、吃飯或是任何情況,只要有機會,她總是要讓兒童在能力範圍內盡可能自己做,那怕兒童自己能做的僅只是下木馬的動作中那最後提腳一點點小動作而 已。


葫蘆裡的膏藥

心理學家成天在談 「強化」、 「逃離」、 「消除」、 「塑造新行為」、 「強化的安排」 等等基本行為原理。這些原理,任何一位讀過「學習心理學」的人都耳熟能詳。從富斯德的觀察記錄看來,西蒙的法術之中並沒有任何新的改變行為的原理,她所 「應用」的全是心理學家已知道的原則。但是,這些原則在她手中卻顯出了一般心理學家所使不出來的威力。富斯德說: 「雖然這些原理都是我老早就在動物及人的實驗中見過的,但是我在觀察西蒙的治療法時,新學到了許多改變兒童行為的方法。雖然我看到的治療過程可以說是一些 心理學原理的應用,但是這治療法的內容是無法單單依靠實驗室的經驗而來的。我能分析西蒙的方法,但是我不可能設計這方法。」

這並不是富斯德自我謙虛的話。在實驗室工作的心理學家能談「行為原理」或「行為過程」,但一談到這些原理或過程的應用時,只有實際在做應用工作的人才有可能是專家。讓我們看看西蒙這位專家的幾個特點。

首 先,像西蒙這種具有多年經驗的治療者,多半有一種過人的能耐,就是她「觀察入微」的能力。她能在和小孩相處時,看出每個小孩子行為上的細微變化。這種能力 恐怕是兒童行為治療中最具關鍵性的技巧,只有在實際工作中,才能修鍊出來。正常兒童的行為改變通常較為明顯,他們可能一下子學會了許多新行為。但自閉症兒 童或智能不足兒童卻不一樣,他們的任何行為改善都是非常緩慢而難以覺察的。這時治療者的觀察力便具有決定性的影響。

強烈的洞察力使治療者 能夠隨時知道,自己的做法那些造成了小孩子行為的改變,那些是徒勞無益的,治療者因此而能隨時檢討自己的治療技術,而加以改善。另一方面,兒童行為的細微 改變正好又可以反過來鼓勵治療者,告訴他:「你做對了。」,這種消息反饋對任何治療者都是很重要的,他足以維持治療者細心與熱忱。用心理學的術語來說,兒 童行為的細微改變,對一個具有敏感觀察力的治療者而言,是一種強化物,它一方面維持了敏銳的觀察行為,另一方面它永遠伴隨著有效的治療方法而出現。

複 雜的行為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由小小的改變入手,逐步促成較大的改變,這種治療法正是學習理論術語中所謂的「塑造新行為」及「串連」,西蒙的方法與這些 學習原理不謀而合。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西蒙並不機械地訂下一些行為標準,等小孩子確實達到了這些標準才給予獎賞。西蒙的方法是「因材施教」的典型,她注 重的是,「此時此地,這個小孩子能做到什麼地步」,配合小孩子當時的能力,一步一步地引導他朝向新的行為,任何機械式的獎賞制度在西蒙的法術中是看不到 的。任何時候,只要西蒙察覺到小孩子沒有能力達到她要求的進度,她會立刻降低標準,減緩進度。同樣地,只要小孩子已能輕易地達到她的要求,她立刻把標準提 高。進步的速度總是決定於小孩子當時的狀況,一方面將挫折減到最少,另一方面也不使任何新學來的過渡行為受到過份的強化,而阻礙了進一步的改變。獎賞因人 因地制宜,顯然是西蒙的一大要訣。

然而,獎賞的因人因地制宜,在西蒙的法術中還有它的另一面。熟悉心理學的人一提到獎賞總是想到「食 物」,但是,西蒙顯然不太依賴食物作為獎賞的手段。她很能洞悉先機地知道,在什麼情況下,對什麼人,用什麼方法可以達到獎賞的效果。對小傑來說,翻跟斗是 有效的獎賞,對凱倫而言地上的洋娃娃是有效的強化物。任何時候,任何被小孩子所期望得到的東西,都被西蒙用來當強化物,因此治療是隨時在進行的,不必要等 小孩子餓壞了才進行。

雖然我們一直用「強化」的觀念來說明西蒙的法術,事實上西蒙對強化的運用也有她的獨到之秘。通常在動物實驗中,新行 為的建立,固然是透過強化來達成,然而一個不好行為的去除,最常用的方法則是所謂「消除」法。理論上,西蒙也有用「消除」的方式來去除痛哭、撞頭、抓頭髮 這一類的行為。那就是說,當凱倫痛哭時不要去理她,久了她自然不再以哭的方式來要求別人的注意。可是,這種消除的效果總是十分緩慢的。西蒙採取的方式是, 在消除的過程中,同時強化其他好的行為。凱倫哭了,她用哭來要求別人替她撿起洋娃娃,西蒙並不替她撿起來,這是個消除的過程,然而西蒙同時問:「你要我抱 你下來嗎?」然後強化凱倫伸手要人抱的行為。這個過程一方面訓練伸手的行為,而凱倫試著要伸手時可能會部份地減弱了哭的行為,另一方面則以去除強化物〈不 替她撿起洋娃娃〉的方式消除哭泣的行為。



富斯德的筆記中,沒有詳細地告訴我們,西蒙最後到底如何從騎木馬、拼木塊、脫衣 服等行為的訓練中,逐步轉移到諸如說話、唱歌、與其他兒童遊玩,這一類的複雜行為。西蒙的葫蘆裡顯然還有許多膏藥,這些膏藥不僅可以用於自閉症兒童的治療 上,對於其他類型的特殊兒童也當有它一定的效果。這些膏藥是什麼,只有留待將來分曉了。

富斯德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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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式淵:台大心理系畢業
美利堅大學心理學博士
現為考試委員,係文內富斯德 (1922 - 1981) 之入門弟子

王震武:台大心理系畢業
台大心理學博士
現為佛光山大學心理學系教授

富斯德於 1981年去世
西蒙於 2005年 3月 8日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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